宾山养老院的老人们
比全国提前10年实行计划生育，比全国提前20年进入老龄化—江苏如东，104万人口的县，近30万60岁以上老人正在寻找“寄托”之所，年轻人出走、生源锐减、劳动力短缺、城镇萧条等系统性问题已经暴露。一面是作为基本国策的计划生育，一面是“老有所养”的人伦理念，这让如东成为未来中国的一个特殊观察窗口。
计生比全国提早10年
30多年少生近50万人
如东县栟茶镇30岁的林俊，平时喜欢到县城看看电影，多年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。前不久，他偶尔到邻近的如皋市看了几场电影，散场后发现了差异：如皋的观众绝大多数比他年轻，如东的观众绝大多数比他年长；如皋城区到了晚上十一二点还非常热闹，如东的夜生活则相对冷清很多。
如东县城里有一处最大的夜市，晚上聚在这里吃烧烤的年轻人并不多，更别说见到老人。很多店铺门庭冷落，老板闲坐着发呆。街上的人力三轮车夫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人。老人们一般不爱出门，本地的年轻人少，外地务工人员更少，街面上不见人潮川流不息的繁华，这才是现实。
当地官方保守统计，三十多年来，如东全县少生近50万人，而另一面，这座当年的“计划生育红旗县”更早更强烈地感受到了老龄化的压力。
南京大学社会学院人口学教授陈友华说，如东的计划生育，比全国要提早10年，“全国的计划生育是上世纪70年代初开始的，1980年开始实行独生子女政策。而如东计划生育开始于上世纪60年代初，70年代就走上正轨，实现了低生育水平，80年代就走上严格的计划生育道路。”
如东这样的案例是中国过去30年的缩影。陈友华说，中国的人口老龄化与计划生育是因果关系，“计划生育会促使人口老龄化进一步加速。”
年轻人越来越少 全县中小学总数10年减半
在陈友华的理解中，导致如东老龄化提前的因素除了计划生育外，教育因素占30%，经济发展因素占20%。
陈友华自己就是考上大学离开了如东。参加高考的大多是十七八岁的青年，“分母减小，老年人分子却没减，人口老龄化就更加严重了。”陈友华说：“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。人们的思想观念改变了，少生优生成为人们的自觉行动，导致人口老龄化。”
早在1993年，陈友华就私下提醒如东计生委的工作人员要适度放松对生育的管制，但没人理他。回乡的年轻人越少，再下一代的年轻人就更少。如东县教育局副局长于建华说，如东“从2000到2010年，全县中小学总数减少了一半”。
如果政策允许 大家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
陈友华说，在这个世界上，孩子代表未来。孩子多不一定有未来，孩子少一定没有未来。如果政策允许，大家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。人口可持续发展是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与前提，其他的发展都建立在人口可持续的基础之上。因此，如东人一定要把政策允许的孩子生下来。在现代社会，孩子不仅仅是私人物品，更具有公共产品的性质。孩子的养育成本很高，这些成本全由个人承担，会极大抑制百姓的生育行为，从而危及国家的生存与发展。要建立一个生养成本补偿机制。
如今，这个当年最活跃的“计生红旗县”也更早更强烈地感受到人口老龄化的压力。官方文件这样说：“由此引发的劳动力短缺、婚姻挤压、生源、兵源等问题，也使未来我县人口问题变得更为错综复杂。”
在干了28年计生工作的桑盛富记忆中，上世纪80年代的江苏如东只有两个拿得出手的成绩：一是棉花产值高，二是计生工作搞得好。桑盛富“入行”的1986年，如东县被授予“全国计生红旗单位”。
据统计，30多年来，如东县少生近50万人。但现在，正如桑盛富所说，包括他自己在内，“作了贡献的人吃亏了”。
超生罚3000元
村民给儿取名“三千”
1979年，桑盛富的儿子出生，他领到一张独生子女证。当时，如东县创造性地发明了“两种生产”的提法，即物质生产和人口生产一起抓，“书记挂帅，全党动手，全民动员”，落实“晚、稀、少”的生育政策，这让谁能生、什么时候生变成一件非同寻常的事。
1986年，国务院授予如东县“全国计划生育红旗单位”称号。通往如东县城的S223公路东侧，“全国计生红旗单位”的大型宣传牌矗立多年。就在这年，身为潮墩村村支书和民兵营长的桑盛富，成为计生工作者。
“斗胆”超生的人也有。兼顾学校计生工作的校医施德俊称，表弟二胎生了个男孩，最后被罚款6000元（当时可谓巨款）。表弟东拼西凑交了3000元罚款。作为纪念，这家人给孩子取名“三千”。
为保证孕妇引产
男计生干部搭小床陪睡
1992年后，桑盛富调到掘港镇担任计生办副主任。此时，人口流动已经十分频繁，为了保住计生工作获得的荣誉，桑盛富说，计生干部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变成了“脸皮厚”“为了计生，豁得出去”。
计生典型季方珍曾在一份材料中说，全村妇女无论是谁做节育手术或是采取补救措施，都是她用自行车接送。一些妇女住院，她就成了“编外护士”，端水送饭，甚至端屎倒尿。
桑盛富说，为了让那些外来孕妇顺利引产，计生干部几人一班，陪护在病房里，“我是男的，也要和他们睡到一个房间。”桑盛富回忆，一间病房，孕妇和家属睡在一侧，计生干部搭小床睡在另一侧。
后来，意外怀孕率、上环率也成了考核指标。“我们带着小B超机，一年两次，去检查那些上环的妇女。”凭着小B超机，能够发现谁偷偷把环拿掉了，也能够发现谁的环位不正、无效。桑盛富说：“育龄妇女，夫妻俩都在家的，上环率要达到70%或者75%。”
“再生一个吧”
儿子嫌压力大不肯
桑盛富的儿子今年36岁，育有一子已11岁，作为爷爷的桑盛富有时会感叹，家里有两个小孩可能会更好一点，“作为独生子女，一是孤单，二是我们年龄大了，他们负担太重。”
有时，58岁的他会给儿子做工作：“再生一个吧。”但儿子不肯，夫妻俩月薪都是一两千元，生活压力太大。
现在如东的育龄夫妇八九成是独生子女，都符合二孩政策。“虽然你不限制了，但他们不想生了。”桑盛富说，“今年申请二孩全镇300对，全镇总人口约20万。”
桑盛富想给有关方面建议：“生二胎的，可以奖励5000元，或者报销相关费用。这些解决了，生二胎的人才会多起来。”
施德俊并不感到遗憾，尽管他的表弟已尝到了两个孩子的甜头——表弟的大女儿留在如东，开了个护肤品店；超生的“三千”，已是北京某部队高级军官，每个月都寄钱回来。
桑盛富说，如东的计划生育起步较早，财政负担也较重，一方面独生子女奖励的财政开支大，另一方面独生子女父母退休的奖励负担重。“当年实行计划生育不太好的那些地方，负担就没有这么重。”桑盛富说，国家应该给如东财政支持，“国家不是没有钱。作了贡献的人不能再吃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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